娭 毑
还是念书的时候,有位同学刚翻开字典,就发现一个词――娭毑(āijě),上面解释是方言里对祖母的称呼。这引起了一场争论,大多数人只知道祖母叫“奶奶”,不知道叫“娭毑”。我没有参加争论,但坚信字典是正确的,因为我的家乡东莞就有这种叫法。
我是篁村新基人,村里许多孩子都叫祖母做“娭毑”。我6岁出了广州和北京,随父母居住,但我对我娭毑仍记忆犹新。孩儿的时候,不明白她为什么有这么多的称呼。除了我叫她娭毑,许多人叫她杞伍(我爷爷叫阿杞,行五),或叫她五娘、五婶、五婆……,可我最记得省里来人探〈看望〉她时,叫她“勤妈”(她的正名应是彭芹),即使曾生、黄业、林若诸位省县领导都这样。这是抗日战争时期留下的习惯,她到大岭山游击区为我父亲送吃穿用时,也为其他老模〈东江纵队俗称〉的队员们送去即时的情报,少不了的问候和情感,得以人们叫她勤妈。南方日报在上世纪七十年代还登了一篇专题报道,标题就称她为“东江老妈妈”。她从不说自己是革命者,但我觉得她完全是自行授名的革命人。也许他的行动只是对儿子朴实的爱开始,却肯定是深沉、深厚和真挚的。当然也凝注了东莞人抗日的情怀。有一次一场残酷的战斗,我们新基村有位叫张仔的游击队员牺牲了,谁也不敢去收尸,她不知从哪来的胆,将尸体收起埋好,三年后为他洗金〈用白酒洗尸骨〉,每年都为他烧纸拜祭,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她自己行动不便不能上山为止。她的床上床下,放满了坛坛罐罐,里面全是药。告诉我:“这是睇门〈看门〉的”(意备用),村里谁家人病了,半夜里都来敲门问药。她奉神,信圣爷(齐天大圣)。记得有件事,水莲山附近的瓜田岭战斗,我父亲因为救杨康华的爱人,一个极为凑巧的动作,躲过日军的子弹,救了一条性命,自己也避了一次险。但眼角上挂了彩。娭毑对我说是圣爷救了他,因为圣爷梦里告诉,是吹了一口仙气,把子弹吹歪了,才救了这条命。当我父母随东纵大部队坐美国军舰北上之后,我娭毑带着我和一个弟弟到处走佬〈逃难〉,一副箩筐挑二人,朝不知去,晚不知归地四处躲避。好彩〈幸亏〉她认识人多,也碰上许多好心人,终也没让人抓住,挨到东莞解放的好天日。解放后,大概她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没有被人处分、撤职、下放的种种包袱,也大概有点儿被人敬重,她救了不少人。我记得一些地主特别是抗日时支持资助过老模〈东纵〉的地主,她总是极力地去保,让县(当时是东莞县)政府放人、解禁或出走海外。文革中一些老干部,也被她游说得免遭批斗。我知道,直到现在,还要许多人怀念她。
到今年(定稿时)十一月八日,是我娭毑逝世13周年,她去世时九十七岁。
生词:娭毑:奶奶。东莞方言有一部分家庭对祖母或女性年长老人的尊称。 老模:东江纵队。也特指它的前身模范壮丁队,为东莞人特有的现代用词。 洗金:清洗尸骨。 睇门:看守门户。 走佬:逃难,溜走。 好彩:好在,幸好。
东莞方言
注:此文2002年在家乡东莞日报登过。有修改。
张世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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