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永攻坚 当邱特听到队长彭沃、政委卢伟良把主攻福永的战斗任务交给第三小队的时候,他怦然心跳,但他没有像以往那样异常亢奋地在首长面前应声:“坚决完成任务!”这点微妙的变化却没有逃过农民出身的老红军彭沃的眼睛,他不露表情地问:“怎么样?‘的仔’。”(“的仔”,客家人的意思是小个子) “彭同志,难打啊!”邱特坦率地说,“敌人守住坚固的炮楼,有铁丝网,两重铁门,六挺机枪!” 彭沃脸上仍没有表情,淡淡地说:“是啊!上一回一小队歼来敌人,就是缺少攻坚手段。可是,还是冲进去一个赵逢臣嘛!” 邱特捉摸试探地问:“彭同志,你是主张不要硬打,要偷袭?” “我没有这个意思。”彭沃否认,他也在思索。 邱特这个第三小队队长,自从调到东江人民抗日游击总队主力队——珠江队来,求战之心比任何人都迫切。珠江队是总部政委林平同志根据当前的敌我斗争的需要,为提高这支年轻队伍指战员的战斗素质和作战水平而集中军事、政治上优秀的骨干建立的铁拳头队伍。队长、政委都是老红军,下面的小队干部多是降级使用,如他的老拍档何通,原是中队的副指导员,调来当一小队的服务员。上两个月一小队没有拿下福永炮楼,邱特跟何通多次交谈,询问这次失利的过程和原因。他反复捉摸:一小队采取奇袭、偷袭办法,即趁敌人走出炮楼,在楼外院子吃饭时,来一个突然袭击,将敌人的楼门堵住,在楼外歼敌。但因为没有把握准情况,行动也就不那么准确。他又找到赵逢臣。赵是三小队借给一小队打突击的,只有他一个人冲进炮楼。邱特和赵逢臣反复谈过。怎样打下福永,歼灭敌人呢?这一个多月来,他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因此,当彭沃将主攻任务交给他小队时,他并不感到突然,只是他对这场仗怎么打一直不能成竹在胸,所以,回话就不像以前来得爽快。邱特回到小队,召集了班干部、战斗骨干开会,传达了队部的决定。晚饭后,把老战士、机枪射手李松拉到甘蔗园一角进行“密斟”(密谈)。李松是从国民党军队独九旅过来的,作战勇敢,有经验,又见过世面,这是大多数农民出身的战士所缺乏的。他有个模糊的想法,想让李松出出主意。 第二天,邱特向队部领导请求进福永侦察,领导立即批准他的要求。彭沃脸带笑容地说:“‘的仔’,上一次打西乡,是你提出白天突袭的大胆想法,并取得成功,受到总部表扬,这次等着你再拿出惊人的创举了。”“彭同志,这回难打啊!”邱特笑嘻嘻地说。 邱特先让李松化装进福永探路。一两天后李松回来,两人便定下进入福永的计划:由邱特化装成一个专营美孚洋行火水(煤油)老板的大少爷,到这一带来探听行情,以准备推销煤油。李松则作为少爷的伙计伴随着。他们这个计划得到了领导一致的同意。政委卢伟良说:“扮少爷要有个少爷的样子嘛。”他马上叫小鬼打开自己的包袱,将一身簇新的黑胶绸衫裤和一双博士鞋拿出来交给了邱特。李松还教邱特洗脸怎样用香皂,还要学会抽烟;别人敬酒,不会喝还要喝一点,表示礼貌,头上、颈上洒点香水,显得高贵等等。这些繁礼褥节,对在海边长大的邱特来说并不像使枪那么轻松,但他还是认真地边记边“操练”,直到李松点头为止。 一切准备停当,邱特便跟李松一前一后,大摇大摆走进福永。他来到煤油商行,找着老板便一五一十自我介绍:他这次到福永的目的,是奉父亲之命在东莞、宝安、深圳一带拓展业务,现在是来探探行情。自从太平洋战争爆发,香港沦陷,美孚等石油巨商,早就销声匿迹,这次突然从天而降,老板高兴得合不上嘴,点头承诺:大少爷有事只管吩咐,我一定照办。老板每天早晚大鱼大肉予以款待。邱特尽管在游击队里天天喝稀粥水,灌番薯汤,把肠肚洗得干干净净的,但在满桌佳肴面前,他只能难为肚子,每样只尝一两块就放下筷子,以显得高贵和文雅。邱特睡的是一间清洁明净的卧房,他想叫李松一齐睡,但李松摇头不同意:少爷只能一个人住,伙计到伙计那边去住。 第二天一清早,邱特和李松穿着整齐上街去了。他迈着八字步,摇着纸摺扇,与李松边行边聊,来到敌人驻扎的炮楼围墙外。他看到围墙门外有棵大榕树,榕树旁边有一座砖结构的、一人高的烧纸炉,这是“敬惜字纸”的慈善人建的。邱特一眼就看中了它,这正好是架设机枪的地方。这位置对着墙门,对着炮楼,可以掩护突击队进攻。于是两人在此坐了下来,仔细地观察。敌人在炮楼楼顶设瞭望哨,炮楼的门口设有双哨,围墙门口有哨兵。从西乡入福永的大路门口也设有哨兵。看来敌人遭我一小队袭击后现在警惕起来了。 黄昏,吃过晚饭,邱特摇着纸扇又与李松四处去溜达,最后转到了炮楼围墙外。他们这样漫不经心,慢条斯理,没引起敌哨兵的注意。到了齐黑,围墙门口的哨兵就进炮楼去,把门关上,插上一柱柱碗口粗的杉木(广东人叫“木笼”)。两米多高的围墙顶嵌有玻璃碎片,还有铁丝网。 第三天他们又有新发现:透过围墙门,发现炮楼的门不是相对的,楼门与围墙门的方向相反,从围墙门进炮楼门要走个弓字形,绕半个圈。这天晚上他们晚一点到达炮楼附近,大约九点多十点,刚好有个黑影蹒跚地来到围墙门口,伸手在笼顶部“咯噹”一下,大概托起木笼的活锁,随即从炮楼上传来哨兵的吆喝:“口令!”门外黑影回应:“王副官,”楼里再没有声音。那个自称“王副官”的人,开了木笼进去,又把它关上。不一会传来沉重的炮楼铁门的开关声音,以后就悄无声息了。这个意想不到的发现,使邱特惊喜得几乎叫出声来,他“拍”地用纸扇敲了李松的头,李松也会心地笑了。 他们在老板店里住了整整四天,把一切该侦察的都侦察了,认为没什么遗漏了,决定返回部队,便去向老板辞行。 邱特回到部队,向三位领导作了详尽的汇报。根据第一次打福永的教训,和他们四天侦察的结果,他建议打福永只能用强攻,不能靠突然袭击的设想。 “强攻?”政委接住他的话茬问。邱特说:“是的,用炸药连续炸开两道铁门......” 卢政委乐呵呵地:“‘的仔’,不枉此行,大有收获。真的又是一次大胆的建议。不过,硬攻我们这支部队可没试过,知道吗?” 彭沃接住说:“你‘的仔’算你好运,那么巧,周伯明同志要来传授爆破技术,还带来一批渔民从英军水雷拆出来的TNT(梯恩梯)炸药。这就从你们第三小队开始,起个带头示范作用吧。” 邱特受到极大的鼓舞。回到队里,准备工作首先是跟周伯明参谋长学爆破,用炸药。 周伯明是个知识分子出身,太平洋战争前担任我地下党香港市委宣传部长。而他对部队军事技术的知识却是那么渊博,每每来部队讲授,都博得战士和干部的欢迎。前些时候,邱特带三小队在尖岗山与顽军周旋整整一天,这麻雀战的成功战例就是周伯明同志亲自总结写成文章发表在《前进报》上的。这次周伯明亲自来手把手教他们用炸药,邱特和战士们怎能不高兴呢?他们冒着初夏的烈日,在闷热、多蚊的蔗园里没日没夜地学习地雷制作和操作。 他们选了个猪胆形的大肚子狭口的五加皮酒瓶子,装上梯恩梯炸药,将鞭炮的火药用沙纸卷成细条作引火索,经试验,引火索燃得太快,于是将引火索扎得更严实,又把引火索接长,这样燃的时间就长了。这五加皮酒瓶装上几两炸药,用大石压在上面,点火一试,“轰”的一声,把大石掀翻了,威力很大。周伯明在一旁解释说:“压力越大,反抗力越大。”试验成功了,大家乐得合不上嘴。 针对福永炮楼的结构,他们决定使用两个炸药,一大一小。他们找来两个装饼干的方形铁罐,一个装六斤,一个装八九斤炸药。 “无论如何要把福永打下来!”邱特在党支部会上严肃地表示决心,并当场指定自己牺牲后的代理人。会上党员们也纷纷表了决心,要求当突击队员。突击队员赵逢臣激动地说:“请支部和领导给我个考验的机会,我要争取在火线入党!” 5月2日晚上,珠江队和第三小队从蔗园埔出发,十点左右到达福永。突击队由小队长邱特带着摸到围墙外的大榕树下,未见敌人,敌哨兵全撤回炮楼去了。午夜,天很黑,躲在如伞的榕树下,更是黑漆漆的,四周静悄悄。把机枪架在烧纸炉上后,邱特挥手令突击组行动。老战士王辉又是党员,最先跃进到围墙门口,伸手去拔动木笼活锁。“谁?口令!”炮楼的敌哨兵喝道。“王副官。”王辉回答的声音未落,“砰”的一声枪响。糟了,不知谁失枪了。随即敌炮楼往地下放了一枪。王辉却不回枪,镇定地回应道:“失枪了,别误会。”迅速打开木笼。突击组长赵逢臣抱着炸药罐,后面跟着突击组战士,冲进围墙内院里,向炮楼门冲去。赵逢臣被地下什么东西绊了一跤,他紧紧抱住炸药又爬起冲向楼门,正准备点火时,手一摸。坏了!引火索不见了。他和身旁的组员们一时傻了眼。赵逢臣依然很镇定,他将炸药交给身旁的组员,自己回头在空地上摸黑去寻找引火索。他断定引火索一定在他摔倒时丢了的。这时,楼内有敌人大喊:“楼下好多人啊!”楼上几挺机枪顿时泼水般向下扫射起来。邱特立即指挥突击队退回墙外,躲在围墙下的死角,任由敌人扫射。他的心悬在半空,真是焦急万分,爆破延迟了时间,肯定有什么环节出了差错。 寻找引火索的赵逢臣,这时比谁都沉着,他用双手代替双眼在地上摸着摸着,终于把引火索摸着了。他迅速返回放炸药的地方,把它接在炸药罐上点着,“轰隆”一声,炸药爆炸了,炮楼的第一道铁门连同半边墙被炸塌了,但第二道铁栅门仍牢牢地紧锁着。 隔了一会儿,楼上的敌人便疯狂地朝楼下射击起来,手榴弹接连不断地扔在第一道铁门与第二道铁门之间的几米宽的地方。这死亡的地带,没有吓住赵逢臣,他抱起第二包六斤重的炸药,就地一滚,身子贴在二道铁门,将炸药罐塞进铁支网,点烯导火索,炸药又爆炸了。战士们一个箭步冲进弥漫烟尘的楼下。 机枪射手李松这时在邱特小队长指挥下端着机枪边向楼上射击,边沿楼梯往上冲,为战士们开路。不料在楼梯的拐角处,被敌人从楼上扔下的桌子、板凳等杂物,把路口堵住。敌人又用火力把楼梯封死。攻击受阻,突出组只好退了下来,躲在钢筋混凝土的楼梯下。敌人不停地扔下手榴弹,楼下炸得像爆豆一样。但稍一停息,战士们在小队长指挥下冲上去搬开堵塞物,如是反复五次,突击组终于冲上二楼,打死打伤几个顽抗的敌人,缴获一挺轻枪。二楼攻下了,战士们又一股作气冲上了三楼。这里没有遇到敌人的抵抗,原来三楼是住军官家属的,那些太太们一个个躲入床底下颤抖。 当战士们冲上四楼时,一场激战又展开了。逃往天台的敌连长正纠集一班连排军官指挥士兵在作垂死的抵抗。他们用几挺机枪封住楼梯口,企图阻止我突击队冲上天台。突击队员叶观其第一个冲上楼梯口,被敌人机枪击中,当场负伤。第二个突击队员继续冲上去,又被阻隔在楼梯下。怎么办?邱特看准正在指挥敌兵进行射击的敌连长,叫李松瞄准他射击,李松一个点射,把敌连长和两个正副排长当场打死。敌人的机枪哑了,突击队乘势冲了上去。躲在一旁的敌副连长见大势已去,不敢再作顽抗,大声喊道:“别打了!别打了!”当即下令全部敌兵缴械投降。 这场攻坚战从开始到胜利结束,仅用了三十分钟,全歼守敌一个连,除打死打伤之外,生俘副连长以下三十多人,缴获轻机枪六挺,步枪四十多支。我们只伤了战士叶观其一人。 福永之战是东江抗日游击队第一次使用炸药爆破的攻坚战。这次胜利为后来部队用炸药进行攻坚作战起到了带头示范作用,受到东江抗日游击总队的通报表彰。
本文摘自《南北征战录》作者:邱特 戴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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