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美国学什么？·曹德谦

去年以来，中国社科院院报不断地发表一系列文章，否定普世价值，至少是否定美国民主制度的普世性。譬如说，3月24日院报上有一位肖黎逆先生就写了一篇题为《美国的民主制度没有普世性》的文章。说实在的，光就此标题而言，我倒也是同意的。

美国制度的重要一环就是美国宪法，但在制宪会议最后通过定稿之时，本杰明•富兰克林曾这样说：“我承认，这部宪法有某几个部分我目前是不赞同的，但我不能肯定说我以后也永远不会赞同，因为我活了这么大年纪，曾经历过这样的事例：由于得到了更多的数据，或由于更充分的思考，我改变了自己的意见，甚至在重大问题上改变了自己的意见。由于这些考虑，我同意这部有各种缺点的宪法。”

华盛顿总统则这样说：“即使对宪法表示最热烈拥护的和支持的人，也并不认为它是完美无缺的。他们发现缺点是不可避免的，且在情理之内。”

甚至被称为“美国宪法之父”的詹姆斯•麦迪逊也这样说：“所有各方面都承认，我们的宪法并不是什么抽象理论的产物，而是我们政治特点所不可或缺的互相尊重忍让、友好敦睦精神的产物。”

还有一些美国学者竟宣称：“美国宪法是独立宣言的背叛。”

由此看来，连美国人本身都不认为美国宪法有什么普世性。

话虽如此，但我们与肖先生的推论却是根本不同的。打个譬喻，标题不过是一顶帽子，我们双方的帽子虽然是同一花式、同一尺寸和同一颜色，但藏在帽子底下的货物却不同也。我们这顶帽子底下藏的是和平鸽，肖先生那里藏的却是癞蛤蟆。

为什么这样说？我们认为，美国的制度虽然未必有普世性，但它的整个制度的指导思想（或曰道德基础）却是有普世性的。因为它的制度是建立在人的自由之上。也就是托马斯•杰斐逊在独立宣言中所说的：“我们认为下面的真理是不言而喻的：一切人生来就是平等的，他们被造物主赋予他们所固有的不可能转让的权利，其中有生命、自由及追求幸福的权利，为了保障这些权利，才在人们中间成立政府，而政府的正当权力，则得自被统治者的同意。”（引自刘祚昌《杰斐逊全传》101页）。

林肯总统在杰斐逊逝世后30年曾说过这样的话：“一切荣誉都归于杰斐逊……这个人把用于一切人和一切时代的抽象真理写进了一个单纯的文件之中，这个真理是永垂不朽的。所以今天和永远的将来，它将是一个对于暴政的谴责，并且对于暴政及压迫的出现，将是一个最大的绊脚石。”

林肯在这里使用了“一切人和一切时代”字眼，可见他确认了宣言的普世价值。我们完全同意林肯的观点，同意宣言有普世价值。其实，岂止我们而已，毛泽东1945年就曾向路透社记者甘贝尔说，未来的“自由民主新中国将是这样一个国家……它将实现孙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林肯的民有、民治、民享原则与罗斯福的四大自由”。很明显，毛泽东一度也是把自由放在极重要的地位（他以后自食其言是另外一件事）。

至于江泽民先生，更是一位林肯演说辞的爱好者和熟背者。

所以世上有没有普世价值这个问题应当说是早就有定论了，不必再争辩。自由就是一种普世价值，也应当是大家公认了的。为什么忽然冒出了自由怀疑论呢？

现在我们再实地考察一下，肖先生到底说的些什么话。

他的文章分六个小标题：口头平等下的实质不平等；形式平等下的内容不平等；金钱政治的本质；“金钱-舆论”操纵的民主；“仁慈”的专政；美国式民主是发展中国家的良药？

在第一个小标题下，他说：“在阶级或有阶级的社会里，不是对绝大多数人的专政，就是对极少数人的专政。”“在美国，仅仅是数万人甚至是数千富有的人或者他们的代理人在管理着美国。”很显然，肖先生认为美国是一个少数人专政的国家。请问，美国打希特勒是两个少数人专政国家之间的战争吗？

在第二个小标题下，肖先生说：“一人一票的普选制，从形式上看，如同股民自由地进出股市一样绝对平等，但实质上候选人只能在垄断资本事先圈定好的人之间进行选择。实际上垄断资产阶级早已通过他们控制的舆论操纵了人们的思想，从而也无形地掌控了人们投票的这只手。”我反复读了这段话，突然自己问自己：“这说的是中国还是美国啊？”

在第三和第四个小标题下，肖先生引用了不少材料来说明金钱与政治的关系。但在我看来，他这些材料远远比不上美国报刊所揭发的材料。美国人还特别为揭发政治阴暗面发明了一个词汇muckraking。肖先生所列举的那些个事例还不及美国人自己供认的万分之一。这正是美国民主表现之一。肖先生，你懂吗？

在第五个小标题下，肖先生说：“在对内‘仁慈’的表面下，美国政府对人民来说，实质上没有民主，而本质上是赤裸裸的专政。近几年，美国国务院每年都要发表对别国的人权报告，却对自身的人权问题只字不提。”奇哉怪也，此话从何提起？我在上面已经指出：美国的muckraking 可称世界第一。美国人对古巴关塔拉马集中营的揭露与谴责不是人人皆知吗？关于黑人受难事件的报导，报刊上更是俯拾皆是。更不用说尼克松水门事件和克林顿绯闻事件了。“只字不提”恐怕只能适用于我们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吧？

在第六个小标题下，肖先生说：“苏联按照西方开出的方子实现了所谓的民主制度，结果分裂为15个国家。”且不谈苏联是不是实现了西方民主，我们必须追究苏联为什么垮台。毫无疑问，苏联之所以垮台是因为它实行的是极权主义。肖先生竟在此归咎于西方民主，真不禁笑死人也。

本人不学无术，难免胡说一通。因此，我要引用刘亚洲将军的几段话，来教育肖先生，同时也教育我本人。他说：1972年， 我在武汉大学读书，上政治课，一个政治老师讲：“美国是腐朽、没落的资本主义国家的代表，已经日薄西山，气息奄奄了。”我，工农兵大学生，立即站起来反驳：“老师，我觉得你说得不对。美国虽然不像中国一样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但它也不是什么夕阳，而是正午的太阳。”老师气白了脸，结结巴巴地说：“你这个同学，怎么敢说这话。”他没有问我为什么要说这话，却用了一个“敢”字。其间心态，一眼看穿。就是这个腐朽、没落的资本主义国家，却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领导了世界上最新的一场科技革命。我大学毕业后，正逢改革开放，我又有了一个观点：美国是由于千千万万不爱自己祖国的人组成的国家，但他们都很爱美国。那时中国的很多领导人，一边骂美国，一边把子女往美国送。……

第一，美国的精英体制不可小觑。它的干部制度，它的竞选机制，能够确保决策者是一批精英。我们中国的竞选机制，能够确保决策者是一批精英吗？我们中国的悲剧，大到国家，小到单位，多数情况是，有思想的人不决策， 决策的人没有思想；有脑子就没有位子，有位子就没有脑子。美国正好相反，它的宝塔尖体制，正好把一批精英弄上去了。因此，它一是不犯错误；二是少犯错误；三是犯了错误能很快改正错误。而我们，一是犯错误；二是常犯错误；三是犯了错误很难改正错误。

第二，美国的大气与宽容。美国人可以在大街上焚烧自己的国旗。戴旭（《空军军事学术》编辑）说：如果一个国家连自己的国旗都可以自由烧的话，你还有什么理由去焚烧它呢？

第三，精神和道德的伟大力量，这是最可怕的。9-11是一场灾难。当灾难袭来时，倒下的是躯体，但站起的是灵魂。有的民族逢灾难，躯体未倒，灵魂已缴械。9-11事件中发生了三件事，都可以让我们从中看到美国人的力量。第一件，世贸大楼顶部被飞机撞击之后，烈焰奔腾，形势千钧一发。楼上的人们通过EXIT向下逃生的时候，并不特别慌乱。人往下走，消防队员往上冲。互相让道，并不冲突。有妇女、小孩、盲人时，人们都自动地让出一条道来，让他们先走。一个民族的精神不强悍到一定的程度，断然做不出这种举动。面对死亡，冷静如此，恐怕不是圣人，也接近圣人了吧。第二件是，9-11的第二天，世界就知道这是阿拉伯恐怖分子所为。很多阿拉伯商店餐馆被愤怒的美国人砸了，一些阿拉伯商人也受到袭击。这个时刻，有相当一批美国人自发地组织起来，到阿拉伯人的商店饭店为他们站岗，到阿拉伯人居住区巡逻，阻止悲剧的进一步发生。这是一种怎样的精神啊。第三件是，在美国宾夕法尼亚坠毁的那架767客机，本来是要撞向白宫的，后来机上乘客与恐怖分子搏斗，才使飞机坠毁。因为他们当时已知道世贸大楼被撞的消息，他们决定，不能无所作为，必须与恐怖分子作殊死斗争。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还做了一件事：决定投票通过是否要和恐怖分子作斗争。在这么一个生死攸关的时刻，我都不愿把我的意志强加给别人。后来全体同意，才去与劫机者搏斗。什么叫民主，这就是民主。民主的理念已经深入到他们的生命中、血液里、骨髓中。这样的民族，它不兴盛谁兴盛？这样的民族，它不统治世界，谁能统治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