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亲挚的回忆往往是后死者的泪源,那末,作为一个曾经是东江解放区战士的人来回忆韬奋先生在东江解放区时的种种,无疑是愈加令人感到悲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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韬奋先生与东江解放区的一段“因缘”,是在香港沦陷以后。东江纵队挺进港九的队伍奉到了命令:尽一切力量营救留港的文化人,要把这看成为一件光荣而艰巨的战斗任务。于是韬奋先生从敌人的搜捕中脱出了虎口,翻过了元朗的大山……然而当时惠州一带的国民党当局则已布置好通缉的密网,所以韬奋先生不能不在宝安解放区留住下来,一直到四月张光琼内战军大举进攻以后,才冒险离开东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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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留在宝安的时候,东江纵队还未成立,地区还狭小。他大部分的时间就是在山头的草寮里。有时情况紧张,还得从这个住惯了的山头转移到数十里外的另一个山头去,但韬奋先生从来没有半句怨言或者任何不满,总是带着愉快的心情随着队伍夜行军的。住下来的时候,他每天早上都进行健身运动,中午就跑到大瀑布的溪边去洗冷水浴。本来总队部是指定一个“小鬼”同志帮忙他洗衣服的,而韬奋先生照例地在沐浴后就自已动手洗完,然后躺在大石块上晒晒太阳。因此韬奋先生留在东江的时候,虽然身体很孱弱, 但很少生病。有一次我和他谈起话来, 他说:“现在药物如此缺乏,如果生起病来,可要花费公家不少金钱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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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到了宝安后几天,就参观了密林中的油印室。在《东江民报》的招待会上,他又仔细地把报纸和别的宣传品欣赏研究,对油印技术的创造,大大的引为惊异和赞美。茶会开过以后,有人请他写“报头”,他就毫不迟疑地写了《东江民报》四个挺秀的字。过了几天,他就题了“保卫祖国为民先锋”八个字送给曾司令(当时是三大的大队长),于是其他一群文化先进也就纷纷挥毫,可谓极一时之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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韬奋先生生活是那末严肃但又是那末年青活泼的。在和《东江民报》的同志住在同一山坑的期间,每天晚饭后,就有许多人围着他,要他讲故事,讲世界珍闻。韬奋先生没有架子,什么人请他讲,他都不会使你失望。他告诉我们那些在“抗战以来”中不便写出和未写出的官场秘密和趣闻,而且又是那么幽默的讲着,经常引起大家发笑。韬奋先生不单健谈,而且可以说是“多才多艺”,在一次和脱险文化人联欢的晚会上,我们请他表演节目,当时他要求入寮五分钟,保证不会躲赖。等到重新出来的时候,不知是谁首先远远看见了,大家就连正在进行的节目也丢下不看,站起身来欢迎那位久违了的差利.卓别麟。原来他事先已借好了一枝手杖,一顶高毡帽,又从一个戏剧家那里借来一个假胡须;化装之后,才施施然的从山寮走出旷场,大大的表演了一番差利式的舞蹈。这一出人意表的精彩节目,不仅在化妆上十分逼真,而且举止动作都非常娴熟,引得大家都笑痛了肚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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韬奋先生留在宝安白石龙山头的时候,华南队(当时的干训班)请他上政治课,韬奋先生一口答应了。每天的下午就从总部步行到村中的天主教堂来,讲的题目就是他毕生努力以求的民主政治问题。有一次,内战的枪声在山背后响起来了,干训班大部分学员也已登山准备作战了;但过了一会,情况没有变化,依然上起课来,韬奋先生又是那末耐心的讲着,而且那一次讲得特别兴奋。过了不久,因为战斗的环境日益恶劣,上级同志就决定将韬奋先生送到苏北解放区去。临走那一天黄昏,干训班把队伍集合起来,请他讲话。韬奋先生望着我们的枪,望着我们的面庞,很沉重的对我们说:“我为民主与自由而努力奋斗了这么多年,然而终感我们的力量不够。现在我看见你们光亮的枪,见到你们亲热的面宠,我是多么兴奋与坚强呀!这才是我们胜利的保证呀 !……”他告诉大家:要保卫自由和民主,就得紧握自已的枪杆。讲着讲着,大家的心都跳动起来,有些人还红润了眼眶! 今天,当我们悼念韬奋先生逝世两周年祭的时候,我的心情可说是无限悲痛,感慨万端,然而,韬奋先生真的死吗?不!韬奋先生永远活在东江人民的心里!活在千千万万人民大众的心里!
原载(《正报》新1号,1946年7月21日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