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广东的和平
我们要离别战斗的家乡
我们要走向新的路程
飘过海洋到遥远的地方
当无数群众送别我们,好似母亲掉下眼泪
当无数战友送别我们,好似兄弟讲不出话来
…………
50年前,1946年6月30日,我就唱着这首《北撤进行曲》,跟随父亲曾生及东江纵队的同志们,坐了五天五夜的美国兵舰,离开自已的家乡到了山东解放区__烟台。
50年过去了,我已由童年进入了老年,但那个年代发生的事,就像发生在今天一样,永远不会忘记。
八年抗战,我和弟妹们跟着祖母逃难,东奔西跑,既跑“呵呵鸡”(国民党)又跑日本鬼。总之,就是不敢住在家里。因为“呵呵鸡”在家乡四处放声气,活捉曾生赏银××大元。我们开始是住在香港的,后来日本鬼子占领了香港,我们只好跟着游击队当家属到处跑了。直到日本人投降,我们又回到了香港。我们是多么希望和平,过太平日子啊!我弟弟的名字叫世平,也就是希望世界和平啊 !
可是,客观规律是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的。日本鬼子是投降了,但国内的战争一直未断过,为了和平,我党与国民党签订了《双十协定》,并同意撤出包括广东在内的八个解放区的武装力量。这就是为什么抗日战争胜利了,我们还要离别自已的家乡,北撤到山东。
就在那个年代的一个晚上,哪一天我已经记不得了,只知爸爸是从广州跟国民党谈判后回到香港的。他对亚婆讲,为了国内的和平,我们部队要北撤到山东去。 亚婆听了,没有讲什么 ,她知道爸爸一直在搞革命,只要革命需要,亚婆都是支持的。但爸爸又讲,不但我们两个大人要走,还要把兴仔(我的小名)他们三孩子带走。这时亚婆急了,讲:“你们去那里,你们去好了,就是把兴仔留下来给我。”爸爸讲:“我就是怕你不同意兴仔走,特地回来跟你商量的。”爸爸接着讲:“那里是解放区,兴仔在那里会受到很好的教育……。”
那天晚上,爸爸和亚婆他们一直商量到半夜。最后听亚婆讲:“你们都去吧,只是等你们回来,恐怕我这把老骨头连灰都找不到了。”是啊,我们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所以,亚婆说着说着,非常伤心的哭了。我听了也大哭起来。因为我是亚婆从小带大的,她是最疼爱我的,在这十二、三年的风风雨雨中,我们相依为命, 从未分开过, 我真舍不得离开亚婆啊!爸爸当时虽未哭,但他一定也很难过,因为他是很有名的孝子啊。
不久,爸爸就把我们从香港带到了沙鱼涌。到了那里,才知道,除我们几个弟妹外,还来了不少的小朋友, 真是热闹啊 。小朋友中有连贯的儿子连环雄,有李嘉人的女儿李仕珠,他们后来是和我一同入子弟学校、同参军并在一个单位工作,是我一生中最知心的朋友。
一天下午,我们正在海滩上玩,突然在大海上出现了一个小点,这点渐渐大起来,这时有人叫了起来, 是兵舰, 是美国的兵舰来了。大家一齐望去,真是一艘兵舰。接着,前后一共来了四艘。有个同志讲,不对啊,不是讲三艘,为什么四艘啊?后来才弄清,最前面的一艘不是登陆艇,而是驱逐舰,是护航的。
美国水兵来了, 他们怕我们有传染病, 要我们包括小孩在内都要打预防针。记得那针头是又长又粗,药量又多,结果,我们小孩后不少发起烧来。爸爸知道后,叫我们小孩以后不要打了。
离开前一个晚上。开了个欢送晚会。我记得最深刻的是一个女高音唱“再会吧,香港”。因为我是从香港来的,所以听了这首歌,使我大受感动。后来每当我唱或别人唱这首歌时,都会联想起这个送别晚会,都想念起我的家乡。登船的那一天,我们编入小组,排好队,有次序的上船。我和许多小朋友们都是上第一条船(我们习惯把登陆艇叫船)。因床位不够,我和其他两人合用一张床,这已经是照顾我们了,许多男同志连床都没有,是睡在甲板上的。后来爸爸叫我到他那里住,那是艇上最顶一层,舱里有四个床位,是上下铺。这样,我一个人占了一席了,我们对面是艇长室和饭厅,再外面就是大甲板了,很大,还可以看电影。相比之下,我的条件比其他小朋友好多了。当我知道他们喝水有困难时,悄悄告诉他们,上面有一个水龙头,手一按就有消过毒的冰水,这在当时是很先进的。
上舰的头几天,我一直晕船,经常是一个人睡在床上,爸爸很忙,整天不见人影,有时他回来了,问问我还晕不晕,并带我出外走一走,我真不记得他是何时睡觉的。
一天,一个美国黑人士兵在甲板上搞卫生,忽然他从小窗口送来一个很大很漂亮的苹果和一条大香肠,就拿来吃了,我看他吃了没事,我也把苹果吃了。可惜是粉的,好看不好吃。美国艇长就住在我们的对面,他有时叫我去玩,看来很和善,还给我吃巧克力。不过我总认为他是敌人。所以当我看到爸爸对他很友好,经常用英语跟他交谈,并跟他一同用餐时,我就问爸爸:“他是敌人嘛?你为什么跟他一起用餐呢?”爸爸笑着说:“你这个傻仔,这是工作嘛!”
在我们的舱里,后来还安放了一部电台,报务员们轮流值班,他们工作很忙,有时我还帮他们削铅笔呢。过了八年之后,1954年,爸爸还回忆起船上的情况说:“那时美国人的电报是经过我们发的,因他的密码很复杂,我们未破开。”
在这期间,还发生了一件事。兵舰在经过台湾海峡时,因风太大,美国人想在台湾港避风,爸爸不同意,不管风再大也不肯停留。这件事对我的印象很深刻,现在想起来都有些后怕,一旦在台湾停留,或者风过大,后果都是不堪设想的啊。
我在船上过了几天,头不晕了,才敢出来活动。到甲板上看大海,原来大海真是一望无际啊。在大海中,若看到一点目标,人们都是感到特别的高兴和亲切。
经过了五天五夜,我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__山东烟台港。一登陆。就看到岸上人山人海。我上了岸,听到的第一句话是: “我们真替你们担心啊,这五天,我们都未睡好,怕你们在海上出事。”这是多么动人的战友之情啊!上岸后,我们坐上了汽车。这时的情景更是感人。一路上,两旁全站满老百姓,他们拿了许多慰问品,红枣、花生、苹果等等,热情的往我们的手里送。我们的口袋都装满了,他们还要塞,使我第一次体会到解放区的人民对子弟兵真是太好了!联想后来,我们离开烟台撤退到渤海也是老百姓用独轮车推我们的。路的两旁也有老百姓送行,我们每到一站还给我们烧面条。现在看面条是很一般的,但在那个年代,老百姓只有过节才能吃到啊!
我坐的是第一条船,又是坐汽车,很快就到达驻地了。这时其他同志还未到,我出于好奇,很想去登陆地点看看部队的登陆,所以就和一个文工团的小鬼戴仔(戴坚平)一同去。一路上,看到我们的战士,把平时最好的衣服穿上,他们虽然经过了五天五夜的辛劳,此刻一个个精神抖擞,列队向市区行进,他们肩上扛着枪,两旁的群众一直给他们鼓掌。我和戴仔看了许久,部队走完了,这时我们迷了路,不知如何是好,因我不会讲普通话,戴仔是文工团的学了几句,找到警察,他们把我们送回驻地。
从南方到了北方,生活是不习惯的,特别是吃饭。为了照顾我们,八路军老大哥把大米、面条节约下来给我们吃。这里平常都吃馒头、窝窝,对广东人来讲是头一回,炊事员也不会做,结果给我们吃死面团。我吃后胃就疼。后来为了帮助我们做馒头,八路军给我们伙房配了两个炊事员。其中一个在我们行军时被敌机扫射牺牲了。可能此事给爸爸影响太深了,当我去子弟学校读书,回来见到爸爸时, 他指着桌上的馒头问我:“亦兴,你学会做馒头了吗?”我听了大笑,我讲我最喜欢吃的是小米饭,学会了包饺子,就是不会做馒头。接着,爸爸念了一首打油诗:“反攻反攻,反到山东,高梁煎饼包大葱……”问我听过没有?我讲,你是在发牢骚,后来我才知道,这不是他的“发明”,他是给我开个玩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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